对话克莱舍基:无药可救的报纸 将在下一个十年消失

投稿人/来源: | 2016-09-26 09:49 | 3.7

钛媒体注: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面对海量信息,该建立起怎样的过滤机制?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信息过载?一直被唱衰的纸媒,有可能通过自救或被救扭转危机吗?围绕着这些问题,钛媒体作者陈纪英与克莱·舍基展开了一场对话。

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面对海量信息,该建立起怎样的过滤机制?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信息过载?一直被唱衰的纸媒,有可能通过自救或被救扭转危机吗?

克莱·舍基:被誉为“互联网革命最伟大的思考家”,畅销书《认知盈余》、《人人时代》的作者,2014年8月从纽约搬到了上海,一直密切的关注着中国互联网的发展。

作为一名来自美国的互联网思想家,克莱·舍基(Clay Shirky)在中国被广泛熟知,要等到2011年之后,当时,一向低调的腾讯创始人马化腾,公开推荐了克莱·舍基的《认知盈余》:“克莱·舍基的每一次发现,其实都是在提示我们,未来人类世界的一个全新的发展维度。”

也许得益于此,《人人时代》和《认知盈余》,先后成为了互联网界几乎人手一本的畅销书。

事实上,你很难再把克莱·舍基定义为一位美国作家,克莱·舍基对中国的关注并不比美国少,尤其是他成为上海纽约大学的教授之后,他又出版了一本观察小米模式的新书《智能手机、小米、中国梦》。

他从来不是拿着望远镜观察中国互联网,而是成为了用户、成为了参与者。中国的经历甚至深刻影响了他看待世界的方式,“当我搬到中国后,一切归零,中国让我变成了25岁的年轻人。”

9月20号,在百度的百家号与湛庐文化联合举办的“独家对话 X Clay Shirky ”活动中,克莱·舍基从《认知盈余》谈起,分享了他对内容创业、共享经济、以及中国式山寨和创新等问题的看法。

他对中国互联网业界的前景相当乐观,但是对传统媒体的未来相当悲观,报纸是个“大包袱”,“报纸在下一个十年可能消失”,“他们无法被拯救或者自救”。

不过,克莱·舍基认为人们有时候应该放下微信、微博、Facebook、Twitter等社交媒体,更加关注房间里的人。所以,他在上海纽约大学的课堂上,会要求大家关掉手机和电脑,用纸和笔记笔记,“当我和微信竞争时,我一定会输掉的。”

信息过载本质上是过滤法则的失效

陈纪英:您好,我是百家号作者,在中国包括百家号、今日头条、直播网站等自媒体平台越来越多了,他们要抢夺作者,你觉得平台需要建立激励机制吗?这个机制该怎么运转呢?

克莱·舍基:互联网的一贯的惊喜之一是,每当你认为你的内容最丰富的时候,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创建出新的东西,并比你的多十倍。

我不认为我们接近了这条线路的终点,因为由普通公民产生的内容虽然主要分享于朋友和小团体之间,但有时候也会蔓延到整个世界。

这里有内在和外在激励的差异:内在激励,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它,外在激励,我这样做是因为有人付我钱。

就微信(朋友圈)而言,内在激励已经足够使人们分享他们和家人度假的照片。

当(分享)工作变得艰巨、费力、枯燥而又必须完成的时候,就需要外在激励了。比如,当你需要别人通过调查来完成一个项目,你就必须提供酬劳。

你会发现多数平台对这两种激励兼用。有些人免费分享他们的内容,有些人有偿分享他们的内容。正如有些人付费去打高尔夫球,有些人成为高尔夫选手得到报酬。如何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,如何在得到度假照片的同时,也获得经过调研和精心写作的内容,依旧是一个挑战中美两国的悬而未决的问题。

陈纪英:我作为一个作者、读者和观众,我觉得内容不少了,而是太多太庞杂了,你觉得平台需要建立筛选机制,让好的内容得到更好的呈现吗?或者就把这个筛选过程完全交由读者和市场?

克莱·舍基:平台的人为干涉绝对关键。

其实,信息过量本质上是过滤的失败,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像管理一个书店一样管理网络,所以我们感到迷失。

当你看到百度上提供的信息量,如果没有数据过滤器,我们永远无法管理这些提供给我们的信息。所以,关键在于如何能够设计出一个决定人们可以看到,听到,读到什么的计算法则。因为这个计算法则将会取代编辑的作用,正如搜索的计算法则已经取代了图书管理员的作用。

陈纪英:作为一个读者和观众,我现在压根一点不在乎内容来源,只要内容好,我就喜欢,所以,所谓的自媒体和传统专业媒体的界限是不是已经消失了?

克莱·舍基:如今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界限已经消失,很多记者始于博主,很多博主出身于记者,更有一些人同时二者兼顾。

像《纽约客》这样的杂志出版物已经变得很非正式,因为人们开始在网页版上发表个性留言。而Buzzfeed这样的出版物已经变得更正式了,开始有真正的新闻工作者。

内容的转变已经发生了!没有人再能够划分自媒体和专业媒体的界限。一个青少年分享度假照片和电视新闻转播,这两者完全不同,但是两者之间都不再有清楚的分界线。这种变化意味着,当你观察媒体的形式,你会发现,和九十年代,甚至10年前大不一样,专业和业余人员已经很难区分。

陈纪英:当内容供应链彻底变革之后,接下来是商业模式,你能预测下自媒体平台和传统媒体未来的盈利模式吗?比如说过去依赖的广告,以及最新的电商模式等等。

克莱·舍基:在美国,我们的新闻媒体的资金来源于广告商,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
当广告投放从《纽约时报》和CBS新闻,一部分转移到了谷歌和Facebook时候,就成了新闻界的经济危机。

只有一小部分企业可以通过电商挣到钱。时尚杂志可以明确地写明:“如果你喜欢这些鞋子,请点击这里”,但是大多数媒体企业无法成为交易媒体。

因此,如今在美国有两种战略,第一种是有很多小型的多元化收入来源,比如《德克萨斯论坛》。

另一类是直接面对读者说:“你应该给我们钱”,不是基于“去鞋店拿走一双鞋就要付钱”的这个逻辑,而是因为如果你不给我们钱我们就要关张。无论任何时候,可能都会有2%的用户认为《纽约时报》应该继续存在,国家电台应该继续存在。这2%的用户可以支持媒体。因此,我认为,在美国这种从单一的广告模式转向订阅模式已成为第二种战略。

当然,还有第三种,那就是政府支持的媒体。在美国,鉴于第一修正案的原因,人们对政府参与的媒体非常谨慎。但是这现象不是没有可能,而且估计会在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地方地得到试行。(舍基的上述两本著作,是互联网界人手一本的畅销书)

报纸在下一个十年灭亡,纸媒不可能自救或者被拯救

陈纪英:刚才您提到新闻界的经济危机,我觉得我有三四年不读报纸了。我在报纸工作的朋友们,他们的薪水不再增长,甚至在下降。你还在读报纸吗?你在报纸的朋友们日子好过吗?

克莱·舍基:不,我已经五六年不读纸质新闻了,之后我们搬到了中国,一切归零。我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纸质报纸,而中国让我变成了一个25岁的年轻人,因为在这里我找不到纸质报纸可以读。

报纸快要消失了,我们正在亲历这个过程。每个国家发生的进展都不一样,因为资助支持报业的资金来源不一样。但纵观所有国家,25岁的年轻人都不再看报纸,历史上所有传媒方式在这个年纪都难以续命,这些媒体终将灭亡。

所以在美国,报纸每周有3天是停印,或许再过几年可能变成4天,直到下一个十年中期,报纸印刷完全停止。

显而易见,媒体能遭受的厄运,报业都遭受了一遍。所以对于创业者来说,报纸就是没人在乎的一个大包袱。

你喜欢体育,我却想读国际时政新闻,我们可以买同样的报纸,但我会扔掉你喜欢的体育版面,你也会扔掉我感兴趣的版面。所以,在线新闻的推出意味着你可以全天浏览体育新闻,我也可以全天浏览时政消息,我们都为了得到想要的,而抛弃了报纸。

报纸曾是最及时的媒体,也曾是出版业当中最重要的,但现在已成过眼云烟。

报纸是互联网最可能击败的媒体,这一点越来越显而易见,因为人们在乎的,无非是“无论何时,我想读什么就能读到什么,对于感兴趣的主题,能读到的越多越好”,互联网在这些方面优势犹存。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报业会厄运连连。

陈纪英:但是我纸媒的同行们,有的还信心满满,他们还在坚持,你觉得纸媒可以被拯救或自救吗?

克莱·舍基:我相信它将消失,他们没有能力拯救他们自己。

因为,譬如当记者或管理者说要“自我拯救”,拯救《时代周刊》的时候,他们其实是想要回到20世纪那个少付出、多挣钱的模式,那是不可能的。

因此,从某种程度上讲,摆在传统媒体面前的问题是:是和非传统媒体合并,根本上成为更加互联网化?还是没有生意,你的雇员跳槽去做更多线上业务的机构?

媒介意味着制片和消费者的中间层,这个中间层就是互联网。如果你观察百度,美国媒体,微信的动态,Twitter的动态,人们已经把他们的在线时间转移到了手机上。使传统媒体成为”传统“的原因,是他们总认为人们的注意力会停留在印刷品和普通电视上,这是不可能的。

陈纪英:如果他们自我变革呢,会有效果吗?

克莱·舍基:我认为,如果传统媒体不改变,他们将面对危机,如果改变同样面对危机。也就是说对于传统媒体来说,强加的痛苦无处不在。

他们撰写的人物无法直接发表公众讲话,广告商无法选择他们的走向,读者也无法公开发表他们的意见。他们的所有优势都土崩瓦解,加上广告收入也背离了传统媒体。

因此,危机在某种程度上讲是强加的被动的,传统媒体无路可逃。关键在于,他们如何适应危机,适应是指决定哪一部分需要保护,然后留存下来,当然,我希望他们保护新闻本质和实事求是的精神。

和微博和微信一样,Facebook和Twitter已经成为新闻的真正来源,人们在这些平台上分享的并非只有他们的午餐。

纽约刚刚经历了爆炸,我在纽约住了30年了,我现在住在上海,虽然不在事发地点,但是我一直通过Twitter追踪事情的发展。Twitter已经成为我的消息来源。当你从创造和积极的角度看自媒体,就是先用有趣的东西吸引用户,然后逐渐提升内容质量,这是一个在中美两国都有的常规的模式。

在课堂上,和微信的竞争,我一定会输掉

陈纪英:你会经常使用Twitter、微信、Facebook吗?

克莱·舍基:我每天都用微信,当你生活在上海,你不可能不用。我有2个网络系统,一个是中国的一个是美国的,我还选择Twitter查看国际新闻。

我在九十年代初就开始用互联网,当时我们会问“你上网用多长时间”,那时候仿佛上网意味着你会和这个世界脱离。你不得不坐在屏幕前的电脑椅上,用一根从电脑后面引出的黄色的电线,连接你与电脑,脱离这个世界再登录互联网。

当手机出现的时候,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随时上网,因为手机就在身边。我有时会坐下,说“我浏览下Twitter,看看有谁更新消息了,有谁给我留言了。”但通常我每天大约查看五六次Twitter,我在公司的电梯上看了一眼Twitter,会看两到三条资讯,所以没有觉得我下线再上线了。

现在,虚拟世界已经深入到了真实世界中,让它变得更有温度。有时候就是匆匆瞥一眼,有时候时间会长一些。

陈纪英:很多人抱怨,他们耗费了太多时间在微博、微信、Twitter、Facebook上,这让他们的生活碎片化,错过了更重要更深刻的东西。

克莱·舍基:多任务是不可能的。如果我们告诉自己“我在同时做3件事情”,其实我们只是很糟糕地在做每一件事情的三分之一,所以你必须学会放下微信、Twitter。

我是教社交媒体的,我的每堂课都和社交媒体多少有关,但是我告诉我的学生关上手机,放下电脑,在纸上记笔记。因为那些媒体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的。三年前,我说过,我无法和Twitter和微信竞争,我一定会输的。

对于社交媒体,我们到了一个时刻,要么我们合理安排这项工作,要么我们合理设置这项规定,规定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上微信,什么时候必须放下手机,关注房间里的人。

陈纪英:你用Twitter还是Facebook书更多?为何Twitter会和Twitter的商业价值的差距越来越远?

克莱·舍基:比起Twitter,我用Twitter更多些,Twitter对于我来说更像一个倾听你希望认识的人,你所崇拜的人,和感兴趣的人诉说的地方。

上一次刷Twitter,我发现我有三十万个粉丝,而我只关注了700人或账号,我关注的账号大部分都不活跃,甚至从不发推。所以,我关注了700个人,并不代表我把注意力放在全部700个人身上。

Facebook是一个更为广泛的社交网络,更着眼于你所认识的人的意识和互动。Facebook和微信可以实现私人谈话,但在Facebook上我不能确定,因为有太多太多好友请求我没有回复。我感觉使用Facebook我可以知道谁来看我写的东西,但是Twitter就不会。

Facebook和Twitter之所以有绝然不同的受众群体,是因为Facebook链接你的群体的方式和Twitter完全不同,这一现象同样可以从微博和微信中看出。

Twitter和微博的言论都是公开的,而Facebook和微信可以实现私人谈话,任何一对一或小组交流工具,都会带来信息,比如下一个聚会在哪而,谁和谁在谈恋爱等消息。这些信息对更广泛的群体更有吸引力。

陈纪英:现在是认知盈余的时代,我们有更多的好内容看,很多创业公司变成了独角兽,那么谁是认知盈余的受害者呢?

克莱·舍基:无论在哪里,任何垄断了信息,或垄断了人们想法和知识的公司或组织,都在经受洗礼。

在英文世界里,最有名的例子就是《大不列颠百科全书》,这几乎是世界上最全、最详尽也是最重要的百科全书,百科全书实际上就是维基百科的前身,因为百科全书就是让知识聚合起来再进行编撰。

但是,据我了解,现在,《大不列颠百科全说》的优势彻底被维基百科踩在脚下。当新的事物出现,旧的东西就会因为竞争而受挫。

如果你对观众说“你可以看在美丽的大屏幕上收看我们的节目,但首先你得在家里的电视机前,还得准时开机才能看到开头,要不你在手机上看也行,随时随地。那么观众肯定选择在手机上看你的节目。

所以你看,像优酷和哔哩哔哩这样的视频网站,他们的内容没有变化,但是适用了新的呈现方式,所以电视剧垄断节目的情况会减少,虽然会比报纸来的慢些,但是一大半电视受众群体终将会被分流到网站上去。迟早的事情罢了。(以上对话略有删节)

结语

克莱·舍基从来不是书斋里的学者,他谈论的都是他亲身感知的,他发现的都是他参与实践的,那些理论一直在那里,他不是“发明”它们,而是发现、总结、升华了它们。

他来自美国,但是他对中国互联网的熟悉层度,要比我当初预想的更为深入。一小时的对话不是在谈论务虚的理论,而是从现实中发现总结有趣的规则规律,然后用规律去厘清繁杂现实背后的本质。

他的理论并不晦涩难懂,相反非常通俗易懂,但是当你看到他的观点和著作的时候,依然觉得耳目一新,然后恍然大悟的舒了一口气,“对啊,就是这样的,我看到了,只是我总结不出来而已。”

这或许是他备受中国互联网大佬们推崇的根本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