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原标题：南都调查|揭秘“爆款文”产业链：10秒炮制一篇，有团队洗稿月入30万)
在内容创业成为风口的同时，版权问题越发重要。
南都记者调查发现，随着各大自媒体平台内容扶持力度不断加大，滋生出一群“羊毛党”，他们钻空子，通过抄袭、标题党、伪造事实等方式“洗稿”，能够在短时间炮制出点击量十万加乃至百万加的“爆款文章”，并从中获得巨大利益。
“薅羊毛”月入三万以上
沈亦(化名)是一位业余自媒体从业者，4月16日，他在自己的微信公号上发表了一篇自己写的时评，文章首发在微信，然后再分发到其他一些入驻的平台上。在其中一家平台，该文显示“内容敏感”，审核没有通过。
可是次日就在这家平台上，他发现自己的文章被一个自媒体完完全全地抄袭了，标题只改了两个字。举报投诉后，该平台删除了沈亦被抄袭的文章。
半个月后，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。沈亦发表在微信公号上的文章无法在该平台上通过审核，结果又一次被一个自媒体抄袭了。
“这种事发生多了，让我们这些作者很无力。“沈亦说，为了保护版权，他特意把每篇都标了“原创”，并在文末注明“原创文章转载需授权并注明出处”，但几乎没有作用。“我还只是业余的，这让那些靠原创文章生存的自媒体怎么办?”
事实上，像沈亦一样被抄袭文章的原创者不在少数。
南都记者了解到，随着各大自媒体平台对内容的扶持力度不断加大，对于优秀的自媒体作者，各平台都给予了一定的流量分成作为鼓励。
然而，本来是给予原创作者的奖励，却被一群“羊毛党”瓜分。他们通过抄袭、标题党、伪造事实等方式“洗稿”，每人运营十多个自媒体账号，炮制出所谓的“爆款文章”，从中获得巨大利益。
凯哥是一名“自媒体达人”，他自称通过“搬运”的方法，每个号稳定一天收益200-400元，自己已做到月收入稳定3万以上。
现在，他甚至有了自己的“自媒体特训营”。
“天下文章一大抄，哪有这么多原创”。凯哥告诉南都记者，运行这些自媒体，最大诀窍是“伪原创”。凯哥对“伪原创”并不讳言，在公开的文章里，他骄傲地表示，“凯哥自媒体的学员里，几乎都是伪原创”。
凯哥表示，“伪原创”不用自己辛苦找素材，别人爆过的文章，容易再爆，“只要素材找得好，改编好，事半功倍。
在自己的网站上，凯哥还分享自己的“爆文”心得——内容、标题、封面。
在内容上，文笔不是最重要的，“文字不用写太多，图片为主，文字为辅，这样读者很容易就把文章读完”。
其次，标题的写法也很有学问，“有争议、可伶、意想不到、诱惑、科普，还有就是蹭热点，如果实在写不好，搜集一百个头条爆文标题，然后打乱重组，做成自己的标题 ”。
至于封面，就是要“找大家一看就有点击欲望的图片”。
除了文章外，视频也是“伪原创”的蓝海。“截取电影、电视剧的精彩片段，然后上传，标题，跟文章类标题一样。 ”
凯哥表示，一百万播放量的直接收益在300至500元左右，每个号稳定一天收益200至400元，5000至8000元一个月。这便是他做视频搬运的平均水平。
10秒炮制出一篇爆文
“《新媒体运营》系列课程目前正在火爆招生，一个月1期，1期10节课，498元/年”——为了招收自媒体学员，覃小龙组建了多个QQ群、微信群。他养了十多个号，每天都在发布不同的文章。
“新手我建议从伪原创、搬运开始”。在视频课程中，覃小龙直截了当地说，想要赚钱，必须批量做10个以上才可以，并且要知道在不同的平台上，到底什么领域最吃香。“比如在企鹅号上，搞笑、体育、猎奇、美食、音乐舞蹈，就比较好做。11元13块钱一单，但你要是做娱乐，就没有阅读量了。”
覃小龙说，“伪原创”要使用工具，他的推荐是“爆文采集器”，把2到3篇文章的热点或精华整理后，就变成了自己的文章。他说，“当你有足够的题材库后，你不再困惑发什么，而是觉得时间好少。”
5月4日，南都记者以“爆文”为关键词在QQ上进行检索，结果显示有两百多个QQ群，内容多涉及“爆文采集软件”、“刷阅读”等信息。
以“爆文”为关键词搜索出两百多个QQ群
南都记者加入了数个此类的QQ群，发现这类群里早已形成了以自媒体营销为中心的“卖自媒体平台帐号”、“接广告”、“卖爆文软件”、“刷阅读量”、“代写文案”、“自媒体培训”、“开通微信原创功能”、“代运营自媒体账号”等分工明确、细分的产业链。
倒卖和收购自媒体账号形成了一条产业链
南都记者以自媒体从业者的名义咨询了上述“自媒体产业”人员。其中，一位自称可以为客户“微信开通原创功能”的QQ用户告诉南都记者，只要交付680元，他们便提供可以快速通过审核的原创文章，“一般几天左右就可以开通，我们有专门的分析团队，他们会制定文章策略。”
南都记者被告知开通微信原创功能只需10天
此外，根据南都记者暗访到的其他自媒体从业者的说法，“代写文案”价格在15元一篇，“倒卖账号”根据不同情况价格在几十到千元之间，而在十万左右粉丝量的自媒体平台上发文，广告费高达4万。
南都记者在淘宝以3元购买了一款名为“爆文神器”的软件，根据该淘宝店的说法，“很多平台均可一键伪原创，创作一篇爆文只需10秒。”
“爆文神器”软件
南都记者按照客服的提示在电脑上运行了这款软件，在软件中设置“阅读数量”和“评论数量”的最小值以及时间范围等参数后，点击“开始采集”的按钮，一篇篇阅读过万的文章便自动生成在软件界面上。
南都记者选择其中任意一篇文章，点击“伪原创”选项后，一篇与原来的文章相似、多处语句被置换成同义词的文章便生成了。
有专业团队承接“自媒体业务”
当日，南都记者还拨通了一位自称提供“自媒体培训”的工作人员的电话，对方告诉南都记者，他们是一群大学毕业不久的人组成的创业团队，不仅提供自媒体培训，还承包运营自媒体、接广告、卖账号等一系列的业务。
该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，只要缴纳约800元的会员费，他们便教会炮制自媒体爆款文章的技巧，以及提供各类辅助软件。
南都记者按照该工作人员的提示，在QQ群的群文件上看到，这类软件不仅包括“伪原创软件”，还有诸如“原创检测软件”、“秒赞大师”、“去水印软件”、“热门关键词抓取软件”、“文章自动排版软件”等在内的软件。
一个自媒体群上的各类辅助软件
对于兼职做自媒体的收益，该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，“一天花两三个小时，基本可以收益100多块，一个星期可以赚上1000块，一个月下来收益还是很可观的。我们的会员也基本都是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做的。”
覃照(化名)是一个由7人组成的自媒体团队的负责人，按照他的说法，他的团队同时运营着三百多个自媒体账号，一个月总共有10万元左右的收益。“这点钱算少了，我认识的有一个月收益30万的。”覃照说。
覃照对南都记者表示，“淘宝上卖的爆文神器根本没什么用”。其告诉南都记者，他是软件开发工程师出身，为了打造更好的“爆款文章”，他用自己“独特的算法”研发了一款采集软件，对文章的阅读数据分析可达“千万数据”。
“淘宝上那些小玩意，能分析得了几万阅读量?”覃照表示质疑。“在产品的初期阶段，你可以复制粘贴别人的文章不用修改，这样推出一些号可以让你赚钱。但到了后期，采集完文章后，除了抄袭，还要加工成半成品。”
“洗稿”式侵权难界定
年初，第三方平台“维权骑士”通过对四千多自媒体作者的问卷调查，出台了一份《2016自媒体行业版权报告》。
调查显示，近六成自媒体作者曾遭遇过内容侵权，侵权现象泛滥。但维权成本太高，维权收益太低，成为自媒体作者们维护版权时的痛点。
在这项调查中，微信公众号上侵权文章达859405篇次，手机百度44094篇次等，部分内容平台存在以技术手段持续爬取他人原创内容、大规模进行内容侵权的行为。
5月4日下午，“维权骑士”创始人兼CEO陈敛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，“维权骑士”打击抄袭，覆盖的原创内容来源，包括知乎、豆瓣、微信公众号、简书、网易订阅号等主流平台。
截至目前，“维权骑士”签约的原创源有1.7万个左右，覆盖检测的内容是180万篇。维权成功量是20万批次，通过公开致歉和解的数量是1.6万篇次。
那么，原创保护的现状如何?陈敛说，以微信公众平台为例，一群“羊毛党”通过洗稿、拼凑等新形式，打造包款文章。让很多原创作者汗颜的是，部分“羊毛党”还会有抢先申请原创保护的行为，致使一些原创作者自己推文时拿不到原创标，“这种伤害很大，需要微信公众平台严肃处理”。
不过，对于洗稿这种新的抄袭形式，陈敛也表示很头疼。他称，依据著作权保护法，在法律上也是对洗稿这种行为也很难界定，相对来说，概念比较模糊，“我们主要在法律框架内做维权，所以针对洗稿的行为，尚未纳入维权范围”。《2016自媒体行业版权报告》中也提到，经过洗稿的文章，很难看出和原文之间的关系，因此原作者也难以进行维权，同时法律法规也仍待完善。
陈敛坦言，虽然很多爆款文章存在洗稿行为，但是这种情况相对标题党来说，比例很小，“薅羊毛的人以改头换面的居多，其次是整合拼凑，这些行为对原创作者的伤害是相当大的”。
陈敛指出，各个平台处理侵权稿速度上有所差别，像头条号、简书等，对抄袭内容的打击力度相对较大，基本上可以在12小时内处理被举报的爆款文。也有一些平台，例如微信公众平台、微博平台，在处理侵权稿上的态度比较暧昧，维权方式和渠道都相对滞后，这也让维权保护相对难以推进。
针对洗稿行为，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表示，根据《著作权法》相关规定，著作人身权中包括保护作品完整权，即保护作品不受歪曲、篡改的权利。自媒体运营者的“洗稿”行为，显然侵犯了原作者的著作权，对此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，包括删除作品、赔礼道歉、消除影响、赔偿损失等。
朱巍介绍说，对于一些造谣、捏造事实的文章，则属造假、蒙蔽读者，涉及欺诈行为，同时也是一种失信行为。根据网信办相关规定，自媒体公众号必须实名注册，因此如果涉及多次侵权的行为，应在其个人信誉中被记录，严重者还应列入黑名单，其它网站也应参照黑名单拒绝其再入驻公众号。
朱巍表示，各内容平台应该遵循“避风港原则”，严惩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，在发生著作权侵权案件时，一旦被告知，则有删除的义务。
平台：严厉打击内容抄袭行为及抄袭者
当下，各大平台纷纷“一掷千金”拉拢内容生产者，对于“羊毛党”，各大平台又持什么态度呢?
网易号平台相关负责人向南都记者表示，该平台对于标题党、抄袭等行为一直秉持零容忍的态度，一旦被机器监测，将直接影响账号的网易号指数，进而影响账号的推荐权重、星级权益。
据介绍，网易号平台以机器监测为主，人工筛查和用户举报为辅的方式追踪侵权与被侵权文章。一旦侵权等违规行为被平台检测到，将根据侵权程度不同，采取下线文章、账号降星、封禁账号、取消补贴收益等不同的应对措施。
但南都记者了解到，“羊毛党”也在采用新的技术规避平台机器监测系统对侵权行为的监测，对平台大规模的处理侵权行为不断提出新的挑战。
据今日头条官方相关负责人介绍，2016年至今，该平台共8742个原创账号签约维权，侵权文章242158篇， 维权成功133967篇。3月23日，今日头条宣布升级原创保护维权功能，向所有头条号原创作者开放全网跨平台维权删文和追缴赔付功能。
今日头条官方相关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，对于核实成立的抄袭文章，审核人员将即时删除，并对抄袭作者给予一定的处罚，累计多篇内容涉嫌抄袭的作者，还可能面临帐号禁言、帐号封禁等不同程度的处罚。
UC相关负责人也向南都记者表示，对内容抄袭行为及抄袭者将会进行有力打击，通过技术手段及管理手段，从内容分发、收益分配管理、分级考评等方面加强遏制，建立相关退出机制。
采写：南都记者 饶丽冬 实习生 梁耀丹 李一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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